窗外细雨绵绵,国家图书馆古籍修复中心的工作室里,副研究员陈明远正俯身于一张宽大的工作台前。他戴着白色棉质手套,手持柔软的羊毛排刷,小心翼翼地摊开一页脆弱的明代地方志。空气中弥漫着淡淡樟木香气,与纸张特有的陈旧味道交织在一起。这平静的场景背后,是一场需要精心准备、材料繁复的学术远征——录书研究。
所谓录书研究,远非简单地将古籍文字输入电脑那般简单。它是一项系统性的学术工程,旨在通过对古籍文献进行全面、科学的整理,包括版本鉴定、文字校勘、内容考证、注释笺疏等多个环节,最终形成可供现代人阅读和引用的权威文本。要完成这样一项工作,研究者需要准备的各类材料堪称浩繁,其复杂程度远超外人想象。
基础材料的准备是录书研究的基石。研究者首要任务是搜集目标文献的所有已知版本。“版本之于录书,如同地基之于大厦。”陈明远打了个形象的比喻。他解释说,同一部古籍在流传过程中常会产生多个版本系统,如刻本、写本、抄本、稿本等,每种版本都有其独特价值。研究者需要尽可能收集齐全,包括海内外各大图书馆的藏本,通过数字化复印件或微缩胶卷形式获取。在他目前进行的《嘉靖福州府志》整理项目中,团队就汇集了国家图书馆、台北故宫、日本内阁文库等八个不同版本的资料,仅这一项准备工作就耗时近半年。
除了核心文献,辅助文献的搜集同样不可或缺。与研究对象同时代或稍晚的同类著作、后人研究成果、相关考古发现报告等,都是录书过程中需要频繁参考的材料。这些文献能帮助研究者理解文本的历史背景、典章制度、语言习惯,为准确解读原文提供参照。例如,整理宋代方志时,研究者必须同时参阅《宋史》、《文献通考》等史籍,以及近年来的宋代墓葬考古报告,相互印证。
工具书的配备更是录书研究的必备武器。在陈明远工作室的书架上,整齐排列着《说文解字》、《康熙字典》、《中华大典》等基础工具书,还有《中国古籍版刻辞典》、《古籍印本鉴定图录》等专业参考书。“这些工具书就像我们的导航仪,”他说,“没有它们,我们在古籍的海洋中就会迷失方向。”特别是一些大型类书和专门辞典,如《永乐大典》(残本)、《中国历史地图集》等,在解决录书中遇到的疑难问题时发挥着不可替代的作用。
随着科技发展,数字资源已成为现代录书研究的重要支撑。各大图书馆和学术机构建设的古籍数据库,如“中国基本古籍库”、“中华经典古籍库”等,为研究者提供了前所未有的便利。陈明远的团队就经常使用这些数据库进行初步检索和比对,“过去需要数月才能完成的版本比对,现在通过数据库几天就能有初步结果。”但他也强调,数字资源不能完全替代原始文献的研读,许多版本细节和纸张信息仍需查阅原书或高清晰度图录。
在材料准备中,有一类常被忽视却极为重要的内容——实物与田野材料。当录书对象涉及地方志、山水志、建筑志时,实地考察获得的材料往往能解决文本中的诸多疑难。陈明远回忆起整理一部清代园林志的经历:“书中记载的假山布局和建筑方位,仅凭文字难以理解。直到我们实地考察了现存遗址,才恍然大悟。”测绘图纸、遗址照片、碑刻拓片等,都成为那项录书工作的重要参考材料。
特殊材料的准备则视具体研究项目而定。若整理佛教典籍,需要准备敦煌文献图录、佛教辞典;研究医药古籍,则需搜集出土医书、药物图谱;整理戏曲文本,又离不开各种戏曲抄本、舞台演出记录的辅助。这类专业材料的深度和广度,直接决定了录书研究的专业水准。
材料管理本身也是一门学问。面对成百上千种参考材料,如何建立科学的编目系统,使所需资料能随时调取,是每个录书研究者必须掌握的技能。在陈明远的团队中,每位成员都有一套自己的材料编码系统,并与共享数据库相连,确保研究工作高效有序。
所有材料准备就绪后,真正的录书工作才刚刚开始。研究者需要在这些材料构建的立体网络中进行综合判断,比较异同,甄别真伪,最终形成最接近原著面貌的文本。这个过程充满挑战,常常会因为一个新材料的发现而推翻之前的结论。
古籍修复专家王雅雯从事录书研究已有三十余年,她深有感触地说:“录书研究就像与古人对话,而我们准备的所有材料,都是帮助我们能听懂古人语言的词典和翻译器。”她指出,优秀的录书成果不仅依赖于研究者的学识,更取决于材料准备的充分与精当。
在当今信息爆炸的时代,录书研究的材料获取渠道日益丰富,但同时也带来了新的挑战——如何从海量信息中筛选出真正有价值的材料,如何平衡传统文献与数字资源的关系,成为现代录书研究者必须面对的新课题。
陈明远展望未来时表示,随着人工智能技术的发展,材料检索和初步比对工作可能会越来越便捷,但文本的深度解读和学术判断仍然需要研究者的专业素养。“工具在变,方法在变,但录书研究对材料的全面掌握和严谨态度永远不会改变。”
夜幕降临,陈明远工作室的灯光依然亮着。工作台上,不同版本的古籍复印件铺展开来,旁边堆满了各种工具书和参考著作。这一幕在全国许多录书研究者的工作室中同时上演着。他们默默耕耘,为的是让那些沉睡在古籍中的文字重新焕发生机,让中华文明的智慧薪火相传。而这一切,都始于那些看似平凡却至关重要的材料准备——每一次录书研究的背后,都是一次与历史对话的精心准备。